郁州

1.

周泽楷在“三千”对面的路灯下站了一会，还是进去了。

“三千”是H市颇有名气的GAY BAR。十年前，这条路还没有改建，三千的门面也很小，窄小的门白日都是闭着，路过看一眼会以为是配钥匙的铺子。外面的街道翻修后，三千也盘下了隔壁的两家门面，建了个低调又不失显摆的花饰铜门。门口离街边栽的悬铃木很近，没法停车，光顾的人若是开车，只能将车停在隔一条街的超市停车场，步行过来。

现在是春天，H市和S市的气温相差不大，周泽楷也没有专门换衣服，长袖衫的外面穿了件短款的夹克，整个人看起来很精神，像是大二或大三的学生。晚上气温有点下降，进到三千里面，周泽楷又立刻热起来。

现在是夜晚十一点，正是上人的时候，五颜六色的光线在人群中扫射，火舌一样，舔来舔去。

舞池不算很大，但是人很多，都在很嗨地扭动。周泽楷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心里却也有些翻动，这就好像是在老师眼皮底下偷看漫画书，有种不可言说又无人分享的兴奋。

酒吧里基本都是男人，也偶尔能瞥见几个女的，只是没有男人将目光投向她们。

很快就有人和他搭讪，“嘿，请你喝一杯？”

那个人在说话时，自然地将手拍过来，拍在周泽楷的膀子上。一般情况下，打招呼的拍完就会拿开手，但是这人拍完后，手就暧昧地按在了周泽楷的臂膀上。

周泽楷处理这种情况还没有经验，被陌生人拍到，下意识地往旁边躲了点，抽离了膀子，摇头。

那人又说了几句，周泽楷都不出声，只是沉默地摇头。

“你不会说话吗？”酒吧里本就吵闹，两个人说话都要用喊的，虽说费力气，但大家早就习惯。那人见周泽楷一直不出声，不禁抱怨了句。

周泽楷皱了皱眉，张嘴说了句什么，声音很小，立刻就淹没在巨大的声场中。

那人却没有放弃，眼前的年轻人看着不言不语的，却长得不错，身材高挑，宽肩窄腰。他看人时有一股奇特的味道，既认真，又坚定，配合上他身上那种沉默劲，让人觉得心里痒痒的。

连续被拒绝了几次，那人还待再说，周泽楷却走开了。

周泽楷在吧台坐了一会，他点了一杯橙汁，简直是小学生的点单弄得酒保在忙碌中抬头看了他眼。

橙汁上来了，周泽楷不渴，也不着急喝，视线一直在酒吧的各色人等身上逡巡。他是一个尽职的看客，无法参与其中。

这种感觉很奇怪：他走在人群中间，会因为自己和旁人都不同而感到空虚，空虚日积月累，于是他来到他的同类中，可是坐在这里，他仍然觉得自己和一切都格格不入。

十二点整，酒吧进入每天例行的狂欢，音响震耳欲聋，DJ疯狂地搓着碟，舞池里上了领舞，带着众人跳，整个舞池都炸开了。

周泽楷想离开了。

人群推挤，乱七八糟的射灯也无助于让他找到路线，他走了一会，才发现自己根本没向着大门的方向走，反而被挤到了酒吧深处。绕过几个卡座，眼前的景象更加混乱，周泽楷只能继续找正确的出门方向。以他的性子，如果迷路了，也只会闷头找路，一条条试，直到找到正确的路线，打死他，也不会主动去问路。

他没找到门，却发现了一架钢琴。

简直是群魔乱舞的酒吧深处，他居然看到一个男人在专注地弹着钢琴。

男人穿着最普通的白衬衫牛仔裤，嘴角叼着支烟，火光一明一灭。他的手动得很快，快得几乎要看不清他手指的动作，他的身子却很稳，弹得那么快，烟头的火光都没怎么晃。

周泽楷走到他身边。

酒吧里已经吵得分不出人声还是音响，更加听不到钢琴的声音。站在钢琴边，似乎能听见一点钢琴连续快速的声音，但也微小得像是混进八宝饭里的芝麻。

可这个男人却弹得很专注，仿佛他不是坐在人声鼎沸的GAY BAR里，而是坐在音乐厅。

他还有一双配得上他专注的手。好看得像是广告画。

一曲终了。周泽楷也不知道是不是一曲结束了，他听不到乐声，他看着男人停下来，拿起放在钢琴上的一瓶矿泉水，喝了一口。

不知道是不是酒吧里的彩光打的，男人的皮肤显得有些苍白，头发也有点长了，没怎么打理过。他抬头看到了周泽楷，目光平淡，没有说话，随意地向长凳挥了下，示意周泽楷可以坐下。

周泽楷坐下了。他本来是要找出口的。

男人活动了下手指，两只手的十指交叉，扭动了几下，又连做了张开收紧的动作，甩了甩。他将双手落在钢琴键盘上，又弹了起来。

这次弹了大概十分钟，快得让人眼花缭乱。周泽楷盯着他的手，认真地看了全程，似乎那双手是有魔力的，粘住了他的目光。直到那双手停下了，周泽楷才如梦初醒似的，将视线移到了男人的脸上。

男人没有看他，好像已经忘了身边多出了个人。他再次放松手指，脸上的表情有些淡漠，看不出刚刚一曲，他对自己的表现满意不满意。

男人弹第三曲的时候，周泽楷的目光开始不仅仅局限在男人的手上。

他感觉胃里有点热，又或者是脑子有点热，都没什么差别。男人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瓶摆在钢琴盖上，在诱惑着他去拿一样。他开始后悔没有将刚才的橙汁喝掉。

这次弹完，男人舒了口气，双手撑在后面，发现周泽楷还没走，就说了句什么，周泽楷没听清，男人又说了一遍。

“喝点东西？”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