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州

60

周泽楷有些不想和叶修对视，他的眼神太过直白，那是在看一个和自己没有过多瓜葛的人的眼神，没有负担，也没有隐藏。

可是他总该说点什么。没有人愿意给他时间，在等待中陪着他的沉默直到天荒地老。

先说话的还是叶修。

“你在意的是那件事？”他为自己点了一根烟，“来找我也解决不了什么。”

“在意……过吗？”

“在意了几分钟。”

“……”

“倒是你，看样子受了很大打击。莫名其妙发生这种事，你看到我也会不爽吧，回去打几盘荣耀，睡个觉不就都忘了嘛。这世界上，没有过不去的槛啊，年轻人。”叶修微笑了一下。

是吗。周泽楷也淡淡地笑了。

“我，做不到。”

“怎么会做不到呢，你看……”

周泽楷罕见地打断了他。

“我喜欢你。”

我过不去这个槛，叶修。

叶修睁大了眼，周泽楷忽然发现自己很喜欢看他惊愣的表情，即使只有一瞬。

惊讶过后，叶修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问周泽楷是不是产生了错觉。他看了周泽楷两眼，说，“哦。”

明明是不用说出来，彼此间就共通的秘密。说出来的刹那，周泽楷并没有感觉到轻松，在虚无之中，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铺满了荒凉的心田。

可有些事情就是这样，明明知道说了立刻就会被否定，被处刑，也好过闷在心里，就这样无疾而终。

“谢谢啊。但是我俩不合适吧。”叶修将烟取下来，“我走了。”

“我曾经……”周泽楷出声，叶修停下了，半侧着身子看他，“梦见过。”

“梦见什么？”

“我，你……在门后……”

“嗯。”

“……接吻。”

叶修的表情尴尬，“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周泽楷看到海风吹乱了叶修的头发，他想自己的样子应该也和叶修差不多，头发毫无规律地倒向一边。

“梦里，我以为是……真的。”周泽楷固执地说着，声音不大，却始终没有停止，“我很开心。”

“你那是在做梦，梦和现实是两码事。你做的这个梦，永远也成不了现实的。现实点吧，不要存在不切实际的想法。”

“我会试。”周泽楷告诉叶修。

“再见了。”叶修转过身，沿着沙滩，向远方走去。

沙滩上充满了各种声音，笑声，叫声，大人，小孩，吵闹喧嚣，这些声音听起来如此遥远，如同从另一个世界的劣质喇叭中播放出来，终于传到了周泽楷的耳朵里。

就像一个绝佳的电影片尾：繁华仍在，人事皆非，留下周泽楷这个无人问津的男主角，在虚幻的爱情结束后，任由平淡的生活消磨。

落幕了，他的身体却在动。

他向着叶修的方向走了几步，然后，走变成了跑，跑过海浪，跑过沙滩，跑过无数模糊的面孔，黑白的世界在他的瞳孔中挤压变形。

叶修的背影就在他眼前。他伸出双臂，紧紧搂住了那个人。

“没有……没有再见。”

“为什么？”背对着他的叶修问。

海风将他的声音变得粗粝，“我会追。”

“我可不是那么容易被追到的人。”

“我会追。”

“要是追不到怎么办？”

“一直……追，”周泽楷的鼻息喷薄在叶修的耳畔，他喘得那么厉害，仿佛说出的每一句都将是生命的最后一句，“追到另……一个世界。”

叶修转过身，望着他，非常平静。

周泽楷颤抖的双手捧住了他的脸，额头抵住了他的额头，像是随时要亲吻上去，“一直追。”他不停重复。

这是我的世界。我的世界没有色彩。

当我注视你时，我开始意识到，色彩，声音，爱情有多么重要。

“你是，我的梦。”周泽楷听见自己的声音。

叶修的嘴角，有神秘的微笑，“如果另一个世界，也只是一个梦呢？”

“我会追下去。”周泽楷对自己承诺。

请让我到达有你的世界。

请让我醒来。

当人开始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的时候，梦往往就不会持续太久。周泽楷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屋里有细小的键盘敲击声和淡淡的烟味。

周泽楷茫茫然地坐起身，光着脊背。周围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安静，而平稳，床头柜上放着稍微叠了一下的周泽楷的衣服，深色的地毯从床边延伸开。

那个人坐在椅子上，背对着周泽楷，一手握着鼠标，一手在键盘上飞动。

“叶修。”

“嗯？”叶修抽空转了下头，“醒啦？”

周泽楷走到他的身后，叶修的头发还是湿的，身上套着一件周泽楷的衬衫。他俯下身，将叶修捞到怀里，像小孩子抱住失而复得的娃娃一样，紧紧抱着。

“喂喂，”这样被干扰打游戏，叶修也没生气，“干嘛干嘛，一大早就撒娇。”

“叶修。”

“说。”

“做梦……有颜色吗？”

“这……”平时没有注意过，叶修想了下，“有啊。你呢？为什么问这个。”

“黑白的。”

我的梦从来都是黑白的，我早该意识到。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