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州

10

周泽楷不知道的事：

周泽楷不知道这家店的粥其实料很足，端上来就看见了，勺子在砂锅里一转，满满的皮蛋块瘦肉片被搅上来。叶修来吃过几次，所以老板娘刚刚说皮蛋瘦肉粥没什么料，试图推荐贵一些的海鲜粥时，叶修连眼皮都没抬下就拒绝了。

周泽楷不知道——四年前让他迷惑得差点造成心理阴影的告白，整个宇宙，除了他知道，上帝知道，连叶修自己，都不知道。

“吃吧。”

“前辈。”周泽楷给叶修摆上筷子。

“我饱了，这些都是你的。”叶修笑，将生煎推到周泽楷面前。

四年前的第六赛季是周泽楷进入联盟的第二年，他一鸣惊人的发挥让任何对手都不敢把他当成一个新秀看待。此时的轮回实在算不上什么豪门，即使有了周泽楷，要进季后赛的大门还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弱队出了很强的新人，往往会成为豪门强队挖苗子补强的目标，网上已经有不少人开始打赌周泽楷这个新人会在冬季转会期转会哪家了。

在这种连轮回老板都难免紧张的氛围中，周泽楷倒是显得有点平静过头了。他刚出现的时候，沉默寡言的性格加上高级定制一般的外貌，难免让一些人对他产生“心思难辨深不可测”的二次元脑补，然而身边队友接触多了，就会发现周泽楷这人真的没那么不明觉厉，这孩子只是性情腼腆罢了。

这样低调的性格，让发挥出色的周泽楷不仅没受到队友前辈们的打压嫉妒，而且和队友们培养了不错的关系。

那天和嘉世的比赛结束后，轮回队员们上了大巴，周泽楷坐在后面的位置上，拿水的时候，从背包里翻出了一封粉红色的信。封面上写“to周泽楷”，但是除此以外既没有邮戳也没有地址，他拿着信，不禁左右看了看。队友们都各自聊天或者睡觉，没人注意到他。

周泽楷认真回想了从今天下午出发，晚餐，比赛，到现在比赛结束返回车上，背包从自己关注意识里消失的时间……这样想真是太多了啊。

这东西到底是哪来的呢？

情感经历匮乏的周泽楷都能嗅出的浓浓暧昧感，真不能指望这多半是情书的信有什么反转剧情了。

【周，我喜欢你很久了。】

周泽楷露出一个看起来有点呆的表情，继续看下去。

快速地掠过半张纸的示爱，周泽楷的目光定在最后一行。

【明天上午十点哦，不见不散。如果你不来，我会一直等下去。】

地点是H市的一个酒店餐厅，离轮回战队住的地方非常近——就在楼下。

周泽楷到地方的时候是上午九点五十，可能因为不是饭点，餐厅里的桌椅都是空的。周泽楷转了一圈，除了微笑的服务人员，没有任何人找他说话。

或许还没来吧。感觉有些尴尬的周泽楷也没好意思坐下，索性选择站在餐厅门口，结果一只脚刚迈到门口，就见一个人过来了。

如果非要描述那瞬间的感觉，周泽楷觉得像是被挑到空中体验了连番僵直，抬起的一只脚愣是停了五秒没落下去。

那句显摆情调的话是什么说来着，“于千万人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间，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好赶上了。也没有别的可说的，只是淡淡的问一句——”

“小周啊。”

叶修一手提溜着罐雪碧，一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在充足的阳光中走到他面前，露出的半截腕子相当雪亮。他好像才意识到这有个人，抬眼，目光收放自如地撩过来。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等等等等等等等等下这话是要闹哪样才不是第一次见面呢前辈和我昨天刚刚见过面。周泽楷处理器十倍马力速将莫名刷过脑海之前在网上看的小清新刷下去。

叶修要进餐厅，却见周泽楷矗在那不动。他和周泽楷不算熟，看周围也没有轮回的队员，周泽楷一人站在这，神色有点惊慌失措，跟走失了似的。

“呃，进去吗？”叶修问。

周泽楷连忙让开，叶修不快不慢地踱进去，周泽楷迟疑了下，也跟了进来。

叶修坐在就见周泽楷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他身后了，半点声都没有。这孩子有事？

能没事么？周泽楷这脸色看着就是相当有事的样子啊！

叶修心怀揣测地坐下，见对面周泽楷也坐下了，背包放在一旁椅子上。叶修双手搭在桌上，等周泽楷先说有什么事，然而过了一会，周泽楷依然沉默是金，叶修只能没话找话。

“昨天打得不错啊。”

周泽楷惊了下，“……嗯。”

“团队赛比个人赛发挥得更出色些。”叶修说。

“冒进了……”和叶修说的不同，昨天的单挑他赢了，但是团队赛轮回却是被叶修带领的嘉世打爆。周泽楷对于一叶之秋的猛烈追打并没有取得很好地牵制效果，一叶之秋还能腾出手来关照轮回的牧师，赛后很多媒体在夸奖了周泽楷的高超技术后，也批评周泽楷这样的行动太过冒进，脱力了团队，若是收紧战团，避开一叶之秋，或许还能有突破。

叶修睁大眼，“你冒进了？没有啊，那种情况下你不缠着我的话，你们的牧师跪得更快。”

“还是……输了。”

“当然了，这样就想赢我，斗神的名号也不是那么好拿的。”

周泽楷呆呆地望着他，“嗯。”

这回轮到叶修“……”了，诶，为什么说完没有被嘲讽回去会感觉有点不习惯呢？

“你当时的进攻之所以会显得冒进，是因为轮回其他人都太慢了，没跟上你的节奏，反而显得你突兀了，还有得练啊。”叶修感叹了一句，忽然又是笑，“怎么样，考虑考虑来嘉世？”

“啊？”

叶修双手握在易拉罐上，冰镇雪碧的铝制外壳上的水珠小颗粒被他的手指抹了，从湿润的指缝里淌下来。叶修随意地甩了下，“真的，我注意你好久了哦，蛮喜欢你的，来嘉世和我一起怎么样？这样团队赛你就不会显得突兀了。”

一瞬间周泽楷的表情特别怪异，怪异得叶修都往后坐了点：怎么回事，刚刚他哪句话说错了吗？

怪异过后，周泽楷反而严肃了起来，严肃得好像叶修刚刚不是在挖角，而是在求婚，必须得用最郑重其事的表情和态度才能做出回答。

被气氛带动的叶修都不禁正了身子。

周泽楷认真说，“……抱歉。”

“没事没事，”叶修缓了口气，他还以为周泽楷要变身了，“我不强求啊，这个也要看缘分的，你有时间考虑考虑吧。”

周泽楷沉默，看着面前的前辈，终于还是不忍说出太残忍的话，“嗯。”

考虑考虑的结果往往是没有下文，这点谁都知道。

突如其来的问题解决了，周泽楷如释重负，但心里受的冲击还没过去，他不知道得花几天才能消化下去，这样看着前辈转换话题，笑着和他谈着荣耀，那平静坦然，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的模样（确实），周泽楷不禁有点愧疚，心里怪怪的，像是被叶修沾了水的冰凉爪子挠了一样。

直到周泽楷被队友们叫走，他才将不知何时带上安慰忧郁的目光从叶修身上收回来。

叶修从烟盒里抖出一支烟。苏沐橙在酒店顶楼的会场有粉丝见面会，他早就看准了这边的餐厅有吸烟区，苏沐橙结束前，他就准备在这呆着了。

故事还有另一种叙述法。

当轮回的小伙伴们躲在餐厅拐角捧着蛋糕握着花炮举着香槟，兴奋地等待的时候，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周泽楷进了餐厅，迷茫了转了一圈，又出去了！

他！出！去！了！

好歹有人约了你你为什么不随便找个地坐着！

连恶作剧的情书都准备好了的轮回队员们完全被周泽楷这一招打闷了，和想的不一样啊！这叫他们怎么冲出去抹周泽楷一脸奶油祝他生日快乐？！

正在小伙伴们七嘴八舌讨论解决方案的时候，周泽楷又回来了！

是的！他回来了！此时，他不是一个人！

他是两个人！

我去这哪里冒出来的秋神！

几个不架事的轮回队员差点就给大神跪了。

然后两人相对坐下来，谈的很开心很自然的样子，让轮回队员们纷纷疑惑周泽楷是不是也约了叶秋在这里见面。

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好久了，叶秋和周泽楷还没有停下的意思，终于，为了解开僵局，轮回放弃治疗的小伙伴们推出一个人，去把周泽楷叫走了。

后来的生日会是在餐厅的包间里举行的，大家都默默地隐去了他们不成功的逗比行为，这帮人基本都是周泽楷的前辈，要他们在后辈面前暴露出来自己二的一面，好耻啊！

至于一开头那张罪恶源头的粉红小情书，已经被大家忘到一边了，没有任何人觉得叶秋出现在那里，会给周泽楷造成什么误会。

叶秋怎么会喜欢男人呢？他喜欢男人怎么会喜欢周泽楷呢？这根本是天方夜谭想都不用想啊，正常逻辑下，谁都会认为是一场误会。

可是，在正常的逻辑世界里，周泽楷收到封情书，到了约定地点，遇见了叶秋，叶秋对他说了算不上含蓄的类似表白的话，周泽楷拒绝了，叶秋有点惆怅，劝周泽楷再想想，周泽楷答应。

对于周泽楷这样认真沉默，甚至有点一根筋的人，毫无华点。

这种事，不管是谁，就算一生只经历过一次，也很难忘记了。

从自己进入荣耀这个圈子，就高高在上得仿佛不近人烟的大神，忽然落在你面前，表达关注与爱意，这是怎样一次灵魂冲击！

好像这个世界都和自己以前想的不一样了。

当知道对方在喜欢着自己的时候，不知不觉的，就连对方的一举一动也留意上了，好像对方的一举一动都别有意味。这种人之常情，周泽楷也不能免俗。

每每在比赛场上，休息室的走廊上见面，对方随手的招呼，漫不经心的微笑，偶尔转过的目光……都让周泽楷想起那天餐厅里叶修和他说的话，他白皙的手指在易拉罐上绞在一起。

周泽楷没有回应对方感情的意思，这些状况也不会影响他的竞技状态，但是男性惯有的自我感觉良好依然在默默地作祟，悄无声息地在叶修在的场合，变得更敏锐起来。尽管在表面上，周泽楷没有任何异样。

一晃四年就过去了。

周泽楷吃完了粥已经很饱了，但还是拿起了一个生煎，缓慢地咀嚼着。

小周不讲话，叶修的话相应的就多了起来。黄少天能把自己说缺氧，叶修却把自己说困了，打起了哈欠。

之前叶修问周泽楷，是不是对他还有情绪。他当然是有情绪的，他不爱说话，但又不是泥人。

下午的捉弄，让他很不开心，而让他更不开心的，是叶修这种随意的态度。

周泽楷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因此而心情低落，明明叶修没有做错什么，他就是这个性格。

TBC